青衫濕
眼前滿紙荒唐事,輾轉報殘更。無眠欹枕,意飛天外,隱聽晨鶯。
窗紗透影,思潮難靜,風月關情。獸爐煙斷,朝陽散渾,幾點疏星。
附:納蘭容若「青衫濕」:「近來無限傷心事,誰與話長更?從教分付,綠窗紅淚,早雁初鶯。當時領略,而今斷送,總負多情。忽疑君到,漆燈風颭,癡數春星。」
如夢令
一
似見頹垣枯井,何忍樓寒園冷。玉石世重逢,無奈塵緣虛定。深省、深省,湘竹空餘疏影。
附:納蘭容若「如夢令」:「正是轆轤金井,滿砌落花紅冷。驀地一相逢,心事眼波難定。誰省、誰省,從此簟紋燈影。」
二
湘竹翠光浮路,靜夜愁思難處。夢覺意消沉,深怕癡心錯許。宵雨、宵雨,可使污塵除去?
附:納蘭容若「如夢令」:「黃葉青苔歸路,屧粉衣香何處。消息竟沉沉,今夜相思幾許。秋雨、秋雨,一半因風吹去。」
三
旖旎怡紅芳院,真個恩深愛淺。那怕枉癡心,有始無終參半。休見、休見,多少淚珠腮泫。
附:納蘭容若「如夢令」:「纖月黃昏庭院,語密翻教醉淺。知否那人心?舊恨親歡相半。誰見、誰見,珊枕淚痕紅泫。」
四
酒令佳人微醉,芍藥花叢怎墜?石枕散羅裙,飄落滿身花碎。仍睡、仍睡,醒後還餘香味。
附:納蘭容若「如夢令」:「萬帳窮廬人醉,星影搖搖欲墜。歸夢隔狼河,又被河聲攪碎。還睡、還睡,解道醒來無味。」
點絳唇
一
淚盡還君,絳珠可怨情緣薄。玉盃金酌,不善凡塵酢。
病弱瀟湘,誰個調孤索。酸風惡,絲連犀角,醋雨翻零落。
附:納蘭容若「點絳唇」:「小院新涼,晚來頓覺羅衫薄。不成孤酌,形影空酬酢。蕭寺憐君,別緒應蕭索。西風惡,夕陽吹角,一陣槐花落。」
二
氣喘身寒,香消似覺魂離棧。癡心無限,再把舊詩看。
痛斷餘情,焚稿空悲嘆。宵將旦,盛筵當散,漸遠孤飛雁。
附:納蘭容若「點絳唇」:「五夜光寒,照來積雪平於棧。西風何限,自起披衣看。對此茫茫,不覺成長嘆。何時旦,曉星欲散,飛起平沙雁。」
三
蘅芷清芬,香浮冷院深處。移身欲去,臂膩魂凝住。
未敢疏狂,意動無從許。終教難取,纏綿緒縷,牽動絲絲雨。
附:納蘭容若「點絳唇──詠風蘭」:「別樣幽芬,更無濃艷開處。凌波欲去,且為東風住。忒煞蕭疏,怎耐秋如許?還還留取,冷香半縷,第一湘江雨。」
四
嘆惜紅樓,黃扉紫閣終難好。花零葉老,腐敗園衰早。
夕照餘輝,荒徑無人掃。孤鴉悄,更深未曉,憾事何時了。
附:納蘭容若「點絳唇」:「一種蛾眉,下弦不似初弦好,庚郎未老,何事傷心早?素壁斜輝,竹影橫窗掃。空房悄,鳥啼欲曉,又下西樓了。」
於中好
一
極目琉璃冷皚飄,胭脂經雪綻寒宵。葉枝猶滴冰霜淚,粉黛釵光染彩翹。
金埒夢,遣閑聊。繁華未醒誤他朝。珍饈漿酒何時盡,公子攜梅過月橋。
附:納蘭容若「於中好──七月初四夜風雨,其明日是亡婦生辰。」:「塵滿疏簾素帶飄,真成暗度可憐宵。幾回偷拭青衫淚,忽傍犀奩見翠翹。惟有恨,轉無聊。五更依舊落花朝。衰楊葉盡絲難盡,冷雨淒風打畫橋。」
二
假語村言事隱難,華筵已散一宵歡。風流莫怨空餘恨,得意金韉佩玉鞍。
檀火煖,醉中看。蘭蘇桂髓水晶盤。無常未懂天將變,笑問因何夏已寒。
附:納蘭容若「於中好」:「誰道陰山行路難,風毛雨血萬人歡。松梢露點沾鷹紲,蘆葉溪深沒馬鞍。依樹歇,映林看。黃羊高宴簇金盤。蕭蕭一夕霜風緊,欲擁貂裘怨早寒。」
三
冷院菱花種可成,何堪親別拐京城。棲留異地如孤木,靜夜愁看冷燄燈。
星月暗,景難明。小樓弱女寄詩情。無眠此夕艱難處,幽恨未言墨已冰。
附:納蘭容若「於中好」:「別緒如絲睡不成,那堪孤枕夢邊城。因聽紫塞三更雨,卻憶紅樓半夜燈。書鄭重,恨分明。天將愁味釀多情。起來呵手封題處,偏到鴛鴦兩字冰。」
四
枷鎖紅樓那可飛,瀟湘妃子悟情遲。怡紅公子失靈玉,欲解癡人未及時。
情已去,愛無依。竹敲淒雨夜梟啼。堪憐詠絮隨身化,淚盡還君業債離。
附:納蘭容若「於中好」:「雁貼寒雲次第飛,向南猶自怨歸遲。誰能瘦馬關山道,又到西風撲鬢時。人杳杳,思依依。更無芳樹有鳥啼。憑將掃黛窗前月,持向今朝照別離。」
五
叱奼紅樓瀑瀉江,鬚眉巾幗傲閨房。只憑隻手能翻浪,計設權謀倚象床。
恩耗盡、世炎涼。難求花艷永留香。一從二令三人木,哭到金陵已斷腸。
附:納蘭容若「於中好──詠史」:「馬上吟成促渡江,分明閑氣屬閨房。生憎久閉金鋪暗,花冷回心玉一床。添哽咽,足淒涼。誰教生得滿身香。只今西海年年月,猶為蕭家照斷腸。」
六
究是天香苟合樓?豪門敗行欲媾幽。仙姝引出情天孽,風月癡頑薄命秋。
香已謝,水中浮。芳魂真可逐清流?寧榮恨事無從許,造釁開端幻境遊。
附:納蘭容若「於中好」:「獨背諓隄上小樓,誰家玉笛韻偏幽。一行白雁遙天暮,幾點黃花滿地秋。驚節序,嘆沉浮,穠華如夢水東流。人間所事堪惆悵,莫向橫塘問舊遊。」
七
鳳藻宮臨那敢嘩,榮華路遠怎歸家。未能退步抽身早,衰盛牽纏萬縷紗。
晴日盡,夕陽霞。相逢虎兔逝芳華。悠悠蕩蕩黃泉路,休嘆無常早謝花。
附:納蘭容若「於中好」:「小構園林寂不嘩,疏籬曲徑仿山家。晝長吟罷風流子,忽聽楸枰響碧紗。添竹石,伴煙霞。擬憑樽酒慰年華。休嗟髀裏今生肉,努力春來自種花。」
蝶戀花
一
冰彩滿衣篩朗月,戒律蒙塵,翠玉雕成玦。欲潔原何終不潔?禪關可及情關熱?
經卷怎能將世絕,陷淖泥中,結局無須說。自負孤高心未歇,清修卻戀園中蝶。
附:納蘭容若「蝶戀花」:「辛苦最憐天上月,一夕如環,夕夕都成玦。若似月輪終皎潔,不辭冰雪為卿熱。無那塵緣容易絕,燕子依然,軟踏簾鉤說。唱罷秋墳愁未歇,春叢認取雙棲蝶。」
二
千里東風遙望處,涕送江邊,獨上茫茫路。嫡庶籓籬生惡緒,風箏線斷孤飛去。
難吐情懷心自苦,枉有精明,辱母評今古。十二判詞知命許,荊途怕是多淒雨。
附:納蘭容若「蝶戀花」:「又到綠楊曾折處,不語垂鞭,踏遍清秋路。衰草連天無意緒,雁聲遠向蕭關去。不恨天涯行役苦,只恨西風,吹夢成今古。明日客情還幾許,沾衣況是新寒雨。」
三
千古風流誰可住?境幻癡兒,雨露初嘗去。那管情絲纏苦路,此生難作參天樹。
玉石姻緣遭隔阻,遺恨瀟湘,命薄身難主。欲祭顰卿無一句,芳魂一縷今何處?
附:納蘭容若「蝶戀花」:「眼底風光留不住,和暖和香,又上雕鞍去。欲倩煙絲遮別路,垂楊那是相思樹。惆悵玉顏成間阻,何事東風,不作繁華主。斷帶依然留乞句,斑騅一繫無尋處。」
四
茜綬黃金難抗拒,未悟其中,幻境千尋去。讀罷荒唐無一語,可憐芳盡餘枯樹。
紅樓憾事無從數,埋玉沉珠,終赴黃泉路。試解緣機知幾許,寒宵燭淚階前雨。
附:納蘭容若「蝶戀花──出塞」:「今古河山無定拒,畫角聲中,牧馬頻來去。滿目荒涼誰可語?西風吹老丹楓樹。從前幽怨應無數,鐵馬金戈,青塚黃昏路。一往情深深幾許?深山夕照深秋雨。」
(「詩壇」第942期2020.10.15《華僑新報》第1547期)